一件军大衣
杜长志
读大学时,舅舅送给我一件军大衣。不同于简单的御寒冬衣,那是我成长路上的精神支柱,是我生活、学习、工作的动力源泉。
舅舅生长在山乡僻壤的农民家庭。1970年12月,18岁的舅舅参军去了西藏的昌都地区。临行前,大队干部、生产队社员、左邻右舍的邻居们挤满了院子。舅舅身着绿军装,胸前戴着大红花,在人群的簇拥中别提有多自豪,外婆和妈妈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。那时候我虽然才几岁,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前来祝贺与欢送的热闹场面让我印象深刻。“一人参军、全家光荣”真是一点不假。
在部队期间,舅舅工作刻苦、勤奋上进,很快成为团里的标兵,1974年荣立团部三等功,1975年再立师部三等功。1981年,因为表现优秀,舅舅从部队转业,被安排到了成都的一家军工国有企业工作,因此成为我父母那一辈人中唯一一个吃“皇粮”(供应粮)的人,也成为家族的骄傲和十里八村家家户户学习的榜样。
两年后,我有幸通过高考,进到成都一所医科大学读书,与舅舅工作所在地在同一座城市。周末一有时间,我都会去舅舅家品尝舅娘的厨艺,那是表面的理由。内心深处,是听不够听不厌舅舅那些在毒辣的太阳下站岗、在啸劲的寒风里放哨、不畏艰苦踏雪戍边的故事。我对舅舅由钦佩到依恋,舅甥的情谊在潜滋暗长。
大学第一个元旦假期的下午,舅舅突然到访我的寝室,检查了我的小书桌以及唯一的破旧的木箱子,并习惯性地翻开我薄薄的被褥后,自言自语到:“男儿吃苦当自强。”站在一旁的舅娘递过来一个包裹:“这是你舅舅特地送给你的军大衣,他平时都不舍得穿。”舅舅打开包裹,取出军大衣,接过话题:“这是我在西藏当兵时部队奖励我的,穿着特暖和,干工作特带劲,什么困难都不怕……”看着舅舅和蔼可亲的面容和认真期待的眼神,我眼含泪花接过了折叠整齐的橄榄绿大衣,也接过了舅舅沉甸甸的期待、嘱托和祝福。自那以后的每一个冬天,白天,我把军大衣穿在身上。学友们总看见我穿着军大衣忙碌奔走在学校阅览室、图书室、自习室的身影。夜晚,我把军大衣当被子盖在床上。每当我躺在盖着军大衣的温暖被窝里,总会想起舅舅穿着军大衣行走在高寒地区的冰天雪地里,为保家卫国,他的身躯坚忍不拔,他的步履勇毅前行,他的神情果敢刚毅。
五年后,我以年年三好学生,多数单科奖学金、中共预备党员的优异成绩分回了家乡江津,成为了一名临床医生。入职前,我专程去成都拜望舅舅。他举起酒杯,以军人的威严叮咛我:“明天你就是医生了。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,将病人生命和健康放在第一位,永远恪守医学道德和职业操守。记住,一个人能为家乡人民作贡献是一种荣耀。”基层医生,没有华丽的平台,没有鲜花的拥戴,没有细分的科室,等待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考验。医院不大,虽有200多人,但人才奇缺,我是分到医院的第一个大学生,在当时,也是医院唯一的一个本科生。这让我充满了骄傲和自豪。医院对我也充满期待,认为我是医院人才引进新的起点和开端,意义重大。考虑到我刚入职,安排我到住院部工作,在住院部工作的第一个星期,我没有收到一个病人,来此住院的病人都是和医生建立了稳定信任关系的“老病号”,在没有建立信任关系之前,病人不会将生命和健康托付于你,这跟你的诊疗技术和服务态度关系不大。没有病人,就什么都证明不了,也什么都干不了,这也是基层年轻医生的现实和无奈,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情绪陷入低谷。刚好,一家在省城的医院向我伸出了橄榄枝:一边是大城市和高收入的诱惑,一边是家乡医院和人民的期待。在艰难的选择中,让我想起了舅舅在雪域高原上的坚守,以及舅舅的祝福。想到这些,我决定留下。是的,舅舅说得对:一个人能为家乡做点事是一种荣耀。同时,唯有坚持生命第一、敬畏健康、病人至上,方得病人信任,从而得到最佳治疗效果。面对各种压力和重重考验,不仅要有过硬的诊疗技术,还要有默默无闻的奉献和强大的心理。
舅舅是我职业人生的领路人。那件军大衣我始终带在身边。它让我坚持认真学习,吃苦耐劳,甘于奉献,在一个又一个的艰难选择和不眠之夜时,有了积极进取的不竭动力。后来,我走上了基层领导岗位,大量时间下基层,近群众,话家常,调纠纷,张家长李家短的嘘寒问暖,经常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、左右为难的问题。每当那时,想起那件军大衣,总会让我信心倍增,力量无穷。
而今,那件军大衣已经旧了,橄榄绿和金属扣都洗得发白。搬了好几次家,我从来都没有把它忘记。它珍藏在我的衣柜里,也珍藏在我的心间。它不仅仅是一件大衣,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,是无助时的依靠,一种强有力的精神支柱。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挑战,有军大衣的陪伴,我都会坚定从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