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灯“洄游”綦河畔 非遗薪传客家馆——记钟氏鱼灯彩扎技艺传承人钟晓荣










深秋的清晨,綦河岸边的水蓼花还噙着露珠,石阶上青苔湿漉漉地蔓延,支坪镇真武客家会馆还笼在薄雾里。
客家会馆外,鱼形纹饰的节能灯与门前悬挂的竹编鱼灯遥相呼应。院内戏台的琉璃瓦檐下,数十盏鱼灯悬垂如游鱼溯流——红鲤灯腹透出烛光,鳞片以金粉勾勒,随穿堂风轻旋时,鱼尾摆出“跃龙门”的弧度;金鱼灯则成群悬于大门内侧两旁,纱纸蒙罩的鱼身映得青石板泛起粼粼波光。
进殿回廊处,几位村民正在按照图纸扎着一组鱼灯。
“阿荣姐,这根弯曲度够不够?”
居民罗某左手拇指压住竹节,右手小指一挑——竹篾“啪”地弯出完美弧度,像极了綦河里跃起的鱼背。
“注意看这‘三弯’!”一位中年妇女俯在案桌旁,将竹篾按在自己手腕内侧。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,她浑然不觉,正用牙齿咬住鱼尾竹片,双手同时拧麻花般缠绕。
中年妇女就是钟氏鱼灯彩扎技艺传承人钟晓荣。她正在给村民传授“活结扎法”,能使鱼灯摆动时鳞片相碰,发出风铃般的脆响。
结缘:根脉深植远赴他乡
1977年夏,支坪镇的竹海荡开层层绿浪。钟晓荣的啼哭惊飞竹梢的雀鸟,从此她的呼吸里便浸着楠竹的清甜。当同龄女孩在綦河畔追逐浪花时,她总蹲在叔父们的竹篾堆里,看阳光穿透薄如蝉翼的竹丝,在青石板上投下粼粼波影。
父亲钟良勇将鱼形竹刀塞进她掌心:“破篾要像綦河劈开山石,力到三分,心留七分。”虎口被竹刀吻破的瞬间,血珠渗进鱼鳃的纹理,叔父笑称这是“龙女点朱砂”。这抹猩红成为她最初的匠人印章,后来即使在中专的制图课上,那些规整的几何线里总会游出几尾灵动的鱼影。
1993年的站台,父亲往她行囊里塞进一盏鲤鱼灯。棉布包裹的竹骨间,还留着家乡竹海的露水。“灯亮处,就是根的方向。”南下的列车吞没小镇的炊烟时,她听见竹篾在行李箱里发出细微的铮鸣。
中山出租屋的窗棂上,激光切割机的嗡鸣与手削竹篾的沙沙声昼夜交替。当工友讨论流水线效率时,她固执地守着“三破九编”的古法——岭南的梅雨季里,故乡的楠竹在墙角凝出霜色,像匠人永不妥协的骨气。
1994年华艺集团的质检车间,冻僵的手指在灯罩上勾出颤抖的弧线。午休时,油性笔在废纸箱上绽开一只蝴蝶:左翅是导光板的折射率,右翅对应灯管的色温值。“ISO认证缺个会画画的!”人事主任发现时,她正踮脚往公告栏贴手绘板报。
《质量之窗》那期“灯饰西游记”轰动了全厂:镇流器化作唐僧的锡杖,电线缠成筋斗云。销售部经理永远记得,这个重庆姑娘用毛笔蘸茶水在桌面勾线,水痕蒸发前,木纹间已游出一条发光的竹鲤。
创业:鱼灯长河奔流不息
2001年,远嫁他乡的钟晓荣创办了中山市星期天科技照明有限公司。当公司的灯箱亮起时,钟晓荣在200余款现代灯具名录的末页,悄悄添上了“鱼灯系列”。这盏源自巴渝竹海的鲤鱼灯,以三破九编的古法为骨,以客家人“引游子归家”的祈愿为魂,在激光切割的工业时代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。
2003年盛夏的仓库,铁皮屋顶将烈日烘成熔炉。她蜷在射灯堆里,工装裤膝盖磨出两个洞,左手串珠右手画图,突然抓起笔杆:“这条鱼该有长江浪花的花纹……”饭盒里的排骨汤凝出油膜,而颜料盘里嵌着发霉的饭粒——那是她昨夜画龙点睛时,无意识挑落的“星辰”。
2005年广交会上,德国客商摩挲着鱼灯尾鳍:“这些金粉……是手工点的?”她将灯举向穹顶。阳光穿透鳞片的刹那,德国客商仿佛看见綦河水的波光——父辈们扎的鲤鱼灯,曾把河水染成流动的琥珀。如今,这盏灯已游遍欧美,在巴黎铁塔下、威尼斯运河边,用竹篾的沙沙声讲述东方的故事。
常言道:“坚持总会胜利,付出总有回报。”钟晓荣的公司逐步走上正轨,最好时期年产值超2000万元。然而,每场展演落幕,她总会望向西南方向。那盏漂泊的鱼灯,始终记得支坪镇竹影里的第一缕晨光。当非遗的星光点亮世界,她更渴望让这乡愁的火焰,重新温暖綦河畔的夜空。
回乡:点燃薪火振兴乡村
2017年的春风掠过真武场,钟晓荣站在青石板路上,指尖摩挲着褪色的门楣。这里曾是鱼灯长河蜿蜒的故乡,如今却只剩几位白发老人,守着几盏蒙尘的竹骨发呆。钟氏鱼灯彩扎技艺,像一尾搁浅的鱼,在时光里渐渐干涸。
她挽起袖子,从后山砍下第一根楠竹。晨雾中,她教年轻人劈篾:“竹要选三年生的,柔韧不折。”十指翻飞间,黄竹在掌心化作游鱼的脊梁。少女们第一次在绵纸上点染金粉时,她轻声说:“每一笔都是綦河的浪。”那些被都市遗忘的夜晚,真武场的老宅重新亮起暖黄的光——年轻的学徒们围着篾刀,看竹屑如雪纷飞。
当第一盏新制的鱼灯挂上法国橱窗,钟晓荣却把订单带回了支坪镇。合作社的招牌下,留守的村民们用彩笔勾勒鱼鳞,指尖的金粉落进竹编的缝隙。远洋的订单与故乡的炊烟,终于在这片土地上交织成网。
如今真武场的夜,又见鱼灯游动。那些竹骨撑起的不仅是非遗的传承,更是乡村振兴的星河。8月23日深夜,会馆阁楼的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。钟晓荣突然扔下铅笔冲向后院,从水缸捞起条活鲫鱼。鱼尾拍打的水珠溅在图纸上,晕开了她刚画好的曲线,那形状像极了1993年南下时,母亲在车窗上呵出的雾气。
采访当天,钟晓荣在教学时,她带来个生锈的铁皮盒。打开是七色鱼线:“这是中山的丝,这是重庆的麻。”当她把两种线绞在一起时,鱼灯在风中摆动的姿态,让老渔民张伯突然红了眼眶:“这摆尾和长江里的‘浪里白条’一个样!”庭院里传来赏灯游客的笑声,他们举着新扎的鱼灯在院中打卡拍照,灯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一群游动的鱼,正游向晨光熹微的远方。
当最后一缕夕阳为鱼灯镀上金边,真武场的屋檐下已挂满“年年有余”的祈愿。钟晓荣站在新硬化的公路中央,看竹篾在春风里舒展成游弋的弧线——那是“鱼”的灵动,更是“余”的丰饶。非遗技艺在年轻指间重生,化作合作社账本上跳动的数字,化作阿婆们编织时哼唱的童谣,化作孩子们追逐的星光。她终于懂得:乡村振兴从来不是孤灯独照,而是让每道微光都汇成星河。如今这尾非遗之“鱼”,正载着乡愁与希望,在时代的江河里摆尾前行,将“有余”的祝福,游进故乡的每个春夏秋冬。
记者 黄昌怀 通讯员 江 渊